陳柱民 發表於 2018-5-20 13:26:29

墮馬者言 劉智傑

墮馬者言 劉智傑
2001年8月23日, 壹週刊

劉智傑說:「現在天天是假期!」

劉智傑九○年成為滙豐銀行的第一位華人AGM(副總經理),主管「零沽業務」。他僅有中學學歷,卻在萬人之上,成為銀行界神話。奈何衝刺到九七之際,就在埋門一腳,突然墮馬。

由曾居其下的柯清輝,冷手執個熱煎堆,登上滙豐總經理寶座。他從此遠離記者的閃光燈,低調地在滙豐的策略推廣部門工作。去年底才離開工作了三十五年的滙豐,自行創業,專替中小型企業做顧問和集資,走上新賽道。

這位超級馬迷破例開腔,為生命中最觸目的一場賽事作賽後檢討。

劉智傑小傳
44年:10月27日出生。畢業於伊利沙伯中學。
65年:加入滙豐銀行,先後擔任工商業務部,分區管理的行政職務。
86年:被委任為滙豐香港總管理處的高級經理。
99年3月:出任零售業務總經理,之後更升為副總經理及零售業務主管,並成為首位擔任滙豐總經理的華人。
00年2月:被調往新成立的策略推廣部門,負責滙豐銀行未來五年的增值計劃。
00年12月:從滙豐銀行退休。
01年4月:和其他股東成立好盈集團,為中小企業當顧問及集資。

訪問劉智傑那一天,剛好是滙豐銀行公報業績的翌日,滙豐高層宣佈將在上海增設後勤基地,令裁員威脅,如陰雲密佈。

「如果你冷酷無情,當然冇乜問題,但若果你對員工有感情便會好頭痛,好慘!」

三十五年光輝歲月,不是一句「退休」就能令滙豐從生命中抽走。手上一本滙豐的業績報告,做滿了筆記。辦公桌前,則掛着新舊滙豐的兩幅大相。

「你初入滙豐,在哪一層工作?」記者問。他伸手指住灰蒙蒙的舊滙豐說:「在二樓,做出入口三級文員。」那是六五年,他廿一歲。後來呢?他把手指跳到新滙豐,說:「三十五樓,在主席隔籬。」面上淺露笑意。

做滙豐首個華人總經理的滋味,差不多到嘴邊,突然落空了。感覺如何?
「失落自然有,但因緣不在你手。因緣在他(柯清輝)手,後浪推前浪。成也天,敗也天。諗吓,做就自己辛苦。你看不到柯清輝做到披頭散髮嗎?」

提到鄭海泉曾否任他下屬時,他搖搖頭說,他是做經濟分析的。

滙豐是個大包袱

「銀行分兩種人:一種是戰死沙場的人,屬武將;一種是識講說話的人,是文人。權力都是握在文人手上的。我不會只留在滙豐。中國入世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,我要享受創業的自由和滿足感。滙豐是個大包袱,我現在可以句句話從心裡發出來。」

當年,他曾公開評論銀行應放寬七成樓按,和滙豐高層立場有出入。隨即被公司公開否認,場面尷尬。他堅持說:「需求係咁嘛,我說出來讓政府考慮。」

傳言說,他和客仔行得太埋,有公私不分的嫌疑。

「當時我已沒有做貸款,轉做私人銀行(personalbanking)。」他說做銀行,天天八點鐘準時入坐唸經一樣,挺像出家人!他現在要解除時間的束縛,「以前有幾隻勞力士,現在連錶也懶戴。」他連結婚戒指也不戴。

是學歷影響升職嗎?

「不是學歷。升職的喜悅對我冇乜滯。唔升我是銀行的損失!我以前讀書唔去考試,考乜嘢試呀!我已經有一套,不用外間去評我!……這其實是弱點。若果我讀多點書,基本知識會穩固些。所以現在安插非執行董事在我之上,加些無形的規則在上。被人逼吓,反映吓我的弱點。」

冒險上山尋道

他雖堅說,沒做成滙豐總經理不是什麼憾事,但從他憶述九八年,冒死到大陸五台山尋道一事,可見他心理上的無形大罩,纏得也夠苦的。

「我在家看《雍正皇朝》,奇怪為何皇帝皇后,都嚷着去五台山的?那兒一定有些什麼。我認識張立,見他在《信報》專欄中提過五台山,便問他,到五台山,找誰好呢?

「他隨便在紙上寫幾個字:『五台山、清涼橋、吉祥寺、找仁剛法師。』拿着這張紙。我就去了!到了五台山,再要坐車坐兩三個鐘,路甚險惡,外邊是懸崖,沒欄杆。太太和朋友都不去。我好驚,心想是自己來送死,冇符喇!」

幾經辛苦,上山找到仁剛法師,年近八十,一兩年後他圓寂了。

「他是真正清修人,請吃水餃,裡面都是草,我們唯有猛落辣醬,死吞落去。但這已經是他最豐富的食物了。

「這位仁剛法師年輕時是大賊,是個文盲,出家後上五台山跟隨著名的慧海法師。文革共產黨逼和尚還俗時,仁剛法師只是個伙頭軍(煮飯),慧海法師便跟仁剛說,將來要靠他來振興五台山。果然,共產黨強迫還俗的名單中,獨遺漏了仁剛。」

劉智傑問仁剛法師:「為什麼有些事,別人得,我唔得?」仁剛的答案是:「要專心,講因緣。」如此簡單答案,為劉智傑開啟了第二道門。「做人,一招就夠了。愈簡單愈見效。」劉智傑開始習佛時,已知道放下心中渴求,是釋放自己的方法,但又誰能百分百做到?

賭馬如炒股,忌做盲毛

劉智傑把其佛學心得,放諸打麻雀上,得一必勝絕技。

「打麻雀是順其自然的作業,要撇去心中渴求,有得食就食,有得碰就碰,最重要是快人一步,切忌強求造牌。若果被人頂住,一於『棄糊』,睇住上家和下家,避免『出沖』。」

劉智傑熱愛賭馬,他笑說中學時代便已經賭馬了。他說,賭馬具有挑戰性,非贏即輸,沒有中間路線。事前要做足預備功夫,是一個智力的遊戲。

「賭馬的,共分幾類人,第一類佔了百分之九十八的,是公眾。他們的資料來自報紙的消息,大部分是盲毛,專買大熱門。第二類佔了百分之一點八的,是對馬場,對馬經運作有點研究的人,贏了就以為自己得。其實是瞎子摸象,分析不夠全面。第三類是圈內人,包括騎師、馬主、練馬師等等。譬如,他們會安排一隻被人遺忘了的長途馬,去跑短途,留俾自己食。每當有隻馬從二十五倍賠率,跌到二十倍,或十五倍時,即是說有人掌握內幕消息去賭。」

那麼,他自己屬於第幾類人呢?

「我介於第二和第三類中間。總之,每逢賭馬,我必定入場,觀察賠率跳動,才落注。我不會亂買大熱門,明輸的,除非馬主說,唔贏就轉馬房,才有機會。

「買股票,一如買馬,也分這三類人。總之人人搶住買的股票,你不要盲目地追貨。」

升到主任便失眠

「其實,自八三年起,我已放棄了向上爬的心。」因為他曾付上沉重代價。

「升級升得好快,人家十年才升到的,我三年已經做到。我的強項是抵得諗,樣樣肯做,有交帶。」他承認沒唸上大學,令他自覺基礎打得不穩,格外勤力。「不懂的肯虛心問人,勤力搵料,自修,人家覺得呢個後生仔有紋有路喎!但我的智力,思維方式,做的工作,快過我成熟的程度。我預備的彈藥唔夠用,未到三十歲,做到主任級便常常失眠,身體好唔妥。看西醫說我沒問題,只能吃鎮靜劑。」

直至八三年。他當時在觀塘分行做中層,「工作好像做極都做不完。我仔細老婆嫩,擔心失業。我一郁動便覺暈。」「褲王」楊釗送了他兩本佛經。

「有壓力,是因為放不下。佛學叫:『捨心』。我開始思考什麼叫人生道理呢,人開始轉變。世界不外如是,不用擔心。凡事經過用心部署後,就不理成績,成也天,敗也天,心裡舒服。

「好似升職,千里馬都要伯樂。波士最憎的,你有。換了另一個波士你便會連升兩級。你接受現實的,咪安樂囉。」

奇怪的是,當放棄心中渴求後,效果更好。

「我支持下面的同事上去,比以前搏命搶的效果更好。心無所求,行一就有二。像你們寫文章,意念一到,就有答案。」他從中層攀上上層,是從八三年接觸佛經之後。他開始擺脫案頭文件的束縛,多花時間做前瞻性的部署。像八六年,銀行做負利率,他卻給予客仔半釐利息。把存戶拉了過來。

你毌須向上頭請示的嗎?

「執行得唔好,才要解話。那陣子我是高級經理,有時我不請示。」

打工智慧

在萬多人的大機構浸淫三十五年,劉智傑掌握了一套如何對上司和下屬的方法。

「要知道機構的目標,投其所好。要令上頭對你有信心,冇懷疑。若遇上叻波士,跟他學習。遇上渣波士,要接近他,爭取做事的經驗,做錯了又不用背黑鑊。他放假時,做得好過波士,上頭的眼睛是雪亮的,自然升你。切忌在老細面前表現自己,功高震主,這是死症。對下屬,要支持他的工作,明白他的處境,令他不會焦躁憂慮。

「銀行內,難免有權力鬥爭,你要儘量把彼此的利益拉作一致。有人為了維護自己面子,當你升職時,會話你托大腳,中傷你。所以佛學六道修行中,『忍辱』最難修。忍得到,方能成大事。
「佛學浸了下去,再無恐懼。不用第三者來保護你。佛學會用思想來指導你的人生。」
後記

當訪問談到「專心」時,劉智傑突然指着攝記「肥撻」說:「若果你夠專心,每天早晚做蹲低,起身的運動,包你幾個月後,由體形到內在,都唔同晒!」千里「肥」馬,碰上高人伯樂,高興得從銀包中抽出年代久遠的英俊舊照,遞給劉智傑。

「靚仔過郭富城喇!咁喇,你由十下開始,每天加一下,直至做到一百下。如果還未減到肥的話,我賠你二十萬!」

參透金錢魔力的前「賓架」,豪語一出,即把新婚燕爾的肥攝影師,逗得心花怒放。消息四散後,「肥撻」在全公司的監控下,展開廿萬減肥工程。


一九六五年入滙豐,在二樓,做出入口三級文員。


滙豐今年的業績報告,他一頁一頁的做滿筆記。人不在滙豐,但心仍在掛念的。


九五年在深圳燒槍。他很認真說:「我真係識開槍㗎!」


為解開心中結,他冒着生命危險,到五台山拜訪仁剛法師。


他酷愛賽馬,日夜場都會找到他的蹤影。


和練馬師王登平,攝於他和友人合資買的愛駒「過關福星」。


「譬如升職,為什麼升你唔升佢,佛學也解釋不到!」自傲感強的他,每提及此,難免失落黯然。


滙豐銀行這龐大的基石,影響一生,連太太也是舊同事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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